萊戈拉斯回到斯坎迪亞的時候已是暮色沈沈。

他從未覺得這片土地是如此陌生。崗哨，陣營，布局皆與他離開之時迥異。營中每個人都是行色匆匆，每個人都是披甲執銳，空氣中有絲絲縷縷的血腥味兒沈沈浮浮。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。

臨近的營帳裏，有精靈掀簾而出，看到他時顯得很意外，手上端的一盆血水也忘了潑掉：“萊戈拉斯，你何時回來的？”

“剛剛。奧米爾，你在這兒做什麽？大家都怎麽樣了？”

年輕的精靈當即紅了眼：“你走後，領主便下了戒嚴令，再不久陛下就來了，兩營全都上了戰場。我一直跟著阿爾緋琳大人救治大家，可是……”他低頭看著滿盆鮮血和自己的手，聲音低了下去，“我不行……卡拉赫特他……”

他說不下去了。

“卡拉赫特死了？”萊戈拉斯看著他，涼意一層一層漫上心扉，“我營最驍勇的戰士……”

“活著回來的人說，奧克渣滓用了拋石機……”他看著失魂落魄的金發精靈，聲音再度哽咽，“他還在裏面，你若還想再看看他……”

他話音未落，萊戈拉斯已經沖了進去。

這是卡拉赫特嗎？

他不信！

他紅著眼看著眼前這具僵硬的屍體，這張被血肉模糊的臉，怎麽也不能將他和那個年輕高大的戰士聯系起來。

他頭腦冷靜，刀術卓絕，危急之中是大家絕對的統帥。

他怎麽可能躺在這裏，他們一定弄錯了！

萊戈拉斯突然想到些什麽，狠命撕開屍體身上那些糾結成團在一起的布條，咬著牙在他胸前摸索起來。

“萊戈拉斯你做什麽？萊戈拉斯？”奧米爾走進來，大驚失色。

他終於摸到了一個被鮮血浸透的小玩意兒，心重重地一沈。他用手指慢慢擦拭著那東西上的血，直到那小哨子終於露出銀色的金屬光澤，一團霧氣漸漸縈繞上眼眸。

卡拉赫特有一把小哨子，往往列隊訓練的時候他總習慣以長哨發令……

“陛下已經批準授予他‘戈洛兒勳章’……”奧米爾看著那只哨子，偏頭抹去眼淚，“你也不要太難過……畢竟……”

“人都死了，要勳章又有什麽用？”後面奧米爾又說了些什麽他已經聽不到了，只聽到自己這樣麻木地說著，聲音冷靜得可怕。

他心底冰涼，眼中滾燙。但他知道他不能流淚，此刻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

“陛下在哪裏？”

順著奧米爾的指引，萊戈拉斯快步奔向國王的營帳。燈火勾出一個熟悉的影子，那人未帶王冠，穿一身寬袍，似乎正在桌案前寫什麽東西。

心底的憤懣與難受幾乎要將他劈碎，他站在營帳外緩了一下情緒，方掀開簾子走了進去。

“Ada。”

一擡頭便看見此刻本應在阿蒙蘭的人直不楞登地站在那兒，瑟蘭督伊先是一怔，隨即便條件反射地皺起了眉。

“你怎麽來了？”

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：“Ada，我為什麽會被風刃營除名？”

“我以為忒瑟裏的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。”

“不可能！”他失態地吼。

“木已成舟，你拒絕也沒用。”瑟蘭督伊低頭繼續寫著手上的東西，“你在懷疑什麽？懷疑忒瑟裏，還是哪位？”

“Ada，他明明……”

“這裏是軍營，士兵！”他重重地放下筆。

萊戈拉斯頓了一下：“陛下，容我揣測，這其實是您單方面的授意？”

“你錯了。我和忒瑟裏大人一致認為你更適合第三箭隊。這件事我們另談，此刻我的問題是，”國王十指交叉，目光凝重，語氣極是不悅，“我不是讓你留在阿蒙蘭理攝政之職嗎，誰準你私自過來的！”

“忒瑟裏大人死了，卡拉赫特死了，風刃營的戰士折損了那麽多，”他眼眶發紅，漸漸焦躁起來，“我怎麽可能安心留在阿蒙蘭理什麽攝政之職？”

“戰爭，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。”瑟蘭督伊闔眸休息一瞬，“援軍快到了，不會持續太久。你休息一晚，明日立即啟程回阿蒙蘭，真是不像話……”

“可我屬於這兒！”他暴躁地打斷他的話，顫聲道，“我哪裏都不去。”

“你必須回去。”他睜開眼睛，緊盯著他，語調刻板，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不快與危險，“並且帶上我的信函，一封交給歐內斯特，一封給莫烈昂領主，動作快點。這裏危險，萬一有什麽不測……”

“那我就和他們一起去死！”萊戈拉斯雙目赤紅，聲嘶力竭。

瑟蘭督伊一震，隨即勃然大怒。

“你敢再說一遍！”

“我……”

他霍然起身，高大的身影像一座籠罩住他的剛硬而冷漠的燈塔：“服從命令是戰士的天職，一個亞爾維斯，一個忒瑟裏，誰都沒有教會你這一點，這是他們的失敗和恥辱！”

再沒有什麽話能比這一句更傷人。

“所以你的旨意就是命令我做一個懦夫？”萊戈拉斯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，“那是我的兄弟，我的同袍，你懂不懂？你瞞著我，你要我去背叛他們？”

“背叛？懦夫？”瑟蘭督伊怒極反笑，緩緩坐下來，“你若留下，那才是真正背叛了忒瑟裏。”他胸口煩悶，不欲再和他多說一個字，只沖門外揚聲道，“庫倫到了沒有！”

事實上此刻一眾將領都立在帳外。他們本就是過來和國王商議戰事的，沒想到剛到門口就聽到了帳內王子歇斯裏地的控訴，於是便面面相覷地杵在了那兒。

庫倫進來的時候，看著面色陰沈的國王和站在中央僵硬筆直的王子殿下，有些無措。

“陛下。”

“派人把他給我看好了。”國王蒼白的臉色看得他心裏一緊，“明日一早押回阿蒙蘭，順便告訴費麗弗琳，若再有下次，她這個將軍就不用做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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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陛下，您先喝藥，將軍們不差這一會兒。”阿爾緋琳面無表情地端上一碗濃稠的藥汁。

瑟蘭督伊平覆了心緒，端過藥碗一口飲盡，唇角微不可查地一抽，隨即便沈著一張臉打發走了醫師。一旁等待的幾位將領總算松了一口氣。

國王在戰場上嘔血，嚇壞了費爾南多，可他只是擦凈了唇角的血液，便嚴厲警告他不許聲張。費爾南多無法，只得看住國王，不讓他再繼續傳輸靈力，只準他留在戰場督戰。前鋒雙營派死士分兵自兩翼繞至敵後成功毀掉了兩臺要命的拋石機，又以三分之一戰士的性命為代價殲滅了大股奧克，加之那首領重傷，敵人軍心大亂，也再未堅持抵抗便退回了迷失之途。

如此，方爭得喘息之機。

“陛下，我軍戰士可以再戰，但是潘達獸卻是要休息飲水的。如果要分兵，只怕我們的兵力……”

“無妨，讓潘達軍團休息好了。”瑟蘭督伊早有全盤計劃，指著地圖上一處，“法耶快到了，派人傳信，讓他不必與我們會和，直接折道去這兒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阿蒙蘭的援軍算時間也差不多了。庫倫，他們多是林地箭手，對此處的平原地形不熟悉，你暫且將他們收入風刃暴雪雙營統一做戰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庫倫？”

“啊，陛下。”久久盯著桌面的領主這才回過神來，“您說什麽？”

“你在想什麽？”國王眉心微皺。

“恕罪，我只是在想他們的目的為何。”他深吸了一口氣，指向桌面地圖，“諸位，斯坎迪亞不同北境和王域，並沒有什麽重要城池。奧克明明知道這一點，卻不嫌路遠帶上拋石機。大家也看到了，初始的確有效果，但一旦等我軍反應過來，陣型變化之後，它們依然撈不到多少好處。此舉不但迫使它們必須分兵看管這些大家夥，還會降低座狼群機動性，以長遠來看根本得不償失。這到底是為什麽？”

他看了面面相覷的同袍一眼。

“我有一個揣測。如果，我是說如果陛下和援軍沒有及時趕到，依我斯坎迪亞的原有兵力，只怕兇多吉少。而如果奧克拿下了斯坎迪亞，那麽他們會有兩個選擇。一，走虛空之道南下攻擊萊赫特軍團。但這個時候陛下早已收到消息，會直接從北面派遣援軍與法耶兩面夾擊。二，”庫倫的手指從斯坎迪亞中心往東北一繞，“他們可以選擇走這條小道北上，巨怪運送拋石機，座狼群走黑林子，悄無聲息……可以……”

國王冷靜地接下了他的話：“可以直抵河谷鎮。”

幾位將軍的臉色變了。

孤山腳下的河谷鎮是人類聚居之所，而孤山以西不遠便是阿蒙蘭王城。它們想要做什麽？

“他們敢嗎？”

“我覺得風險太大。”裏德諾提出相反意見，“這一路不算短，就算他們奪了斯坎迪亞再北上，要攻下阿蒙蘭可不是什麽輕松事。何況，孤山伊魯柏的都靈矮人也並不是什麽軟弱無力的種族。”

“要指望矮人的精靈遲早會吃大虧。”國王沈吟，“除非當時北邊有敵人同時攻擊……他們才有幾分勝算。”

“會嗎？”庫倫問。

國王緊盯著地圖：“我信亞爾維斯和費麗弗琳。”

他不再遲疑，沈靜地看著諸位將領：“傳令下去，繼續組織死士，剩下的拋石機無論有多少，務必全部毀掉。奧克的失敗已是定局，下一戰便是終結，請諸位同心，此戰必令死敵再不敢犯我斯坎迪亞。”

“是。”

他欲讓他們下去休息，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：“庫倫，阿蒙蘭的援軍到了之後，讓領頭的先來見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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